“很多人都认为鲁迅一定是说真话的人,这个文章他公开承认自己骗人,鲁迅也是有所讲有所不讲的,且在一定的情况下,还要骗人。那么我们该如何说话?”钱理群说。
“比如人家生了孩子,你说:这孩子将来一定要死的。你说的是真话,可是会挨打,但是你又不愿意说类似于这孩子将来一定要升官发财的假话。这时候,你可以这样说:‘你瞧,这个孩子,他多么……哈哈哈’这样模棱两可的话。”钱理群说。
“但是,如果有非要让你表态的场合,你该怎么说话,我说了三个建议:第一,说真话本来是一个人的基本的道德,作为年轻人要尽量说真话;第二,不能说真话的时候你就沉默,不表态就可以了;第三,如果不表态不行,你必须要说假话,说假话三个底线:第一你要分清是非,你要知道自己的表态是错的,你要知道真话是对的,假话是错的;第二你说假话是被迫的,不能是为了给自己谋私利而说假话;第三不能伤害第三者。”钱理群说。
状元宰相的文章是不足为据的
钱理群大半生研究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与思想,7月8日的演讲中,他说:“中国是文字的游戏国,中国人擅长做戏。汉语的灵活性就造成其有很多言外之意,你不能只是做表浅的把握。”钱理群说。
鲁迅在《由中国女人的脚,推定中国人之非中庸,又由此推定孔夫子有胃病》中写:“我们平时,是决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头,或一个肚子,应该加以优待的,然而一旦头痛肚泻,这才记起了他们,并且大有休息要紧,饮食小心的议论。倘有谁听了这些议论之后,便贸贸然决定这议论者为卫生家,可就失之十丈,差以亿里了。”
钱理群说,我们在后真相时代更加容易陷入困境,我们要有独立的思考与判断。
那么我们该如何去坚持和相信什么呢,鲁迅在《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》中写:“要论中国人,必须不被搽在表面的自欺欺人的脂粉所诓骗,却看看他的筋骨和脊梁。自信力的有无,状元宰相的文章是不足为据的,要自己去看地底下。”
钱理群亦认为,中国的脊梁与前途不在“状元宰相”,而在底层:“看为中国前途而努力的底层,他们现在不光是不被注意,他们甚至是被抹杀的。我找到两个群体,一是第一线的中小学的教师,每个学校都有一两个为数不多的、但是坚持教育理想的真正的教育者。二是大学生中真正的志愿者,他们在行善举,在践行着理想。”
鲁迅在《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》中写:“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,肩住了黑暗的闸门,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;此后幸福的度日,合理的做人。这是一件极伟大的要紧的事,也是一件极困苦艰难的事。”
钱理群说:“我提出年轻人要健康地、快乐地、有意义地活着,要幸福而合理地活着:既要在物质和精神之间取得某种平衡,也要在个人发展和社会责任之间取得某种平衡。要控制自己,运用智慧,慢而不息地活着。”
钱理群在书中所收的《在台湾讲鲁迅》一文中写到:“鲁迅对于民主、平等、自由、科学等西方工业文明的基本理念,采取极为复杂的态度:一方面肯定其意义,因为他们对东方专制主义是具有批判力的;另一方面也要提出批判,因为这些理念极端化,会使人成为物质的奴隶、科学技术的奴隶、民主的奴隶,也就是从根本上会导致对个体精神自由的压抑。”
钱理群在演讲中对这个观点展开了阐述,他说:“如果把科学作为宗教,陷入了唯科学主义就是危险的。这样的人生会陷入枯寂:缺少美感,缺少人类的情感。民主的一个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,这就有可能导致多数人对于少数人的压迫。还有,自由绝对不是平均主义,为强调平等而把一切都削平是危险的。”
“从鲁迅和胡适的演讲的姿态和效果中,可以看出他们两个人很大的不同。胡适的演讲很有鼓动性,因为他目标明确,意志坚定,意气风发地指导学生路应该怎么走,学生听了也很激动,目光闪闪:跟着胡先生走就行了。鲁迅则不然,总是犹豫不决,讲完一个观点,又立刻进行质疑。比如他讲《娜拉走后怎样》,刚刚讲’经济权最要紧’,马上就说:‘可惜我不知道这权如何取得。’也就是说,他不是自己掌握了真理,有现成的路指引青年走,而是自己也是寻路者,一切都不明确,要每一个听众自己去想。”钱理群在其文章《对鲁迅与胡适的几点认知》中写道。
钱理群以鲁迅对于报恩和对于爱的看法来为佐证,他说:“鲁迅认为,孩子对于父母,其实就是他们性交的自然的生育过程,是生命的繁衍,并没有什么恩情可言。如果其背后隐含着一种:因为我生你,我就有权支配你的态度,那就把亲子关系变成权利关系了,而真正的爱是出于本性、天性的、超越利害关系和交换关系的。同样的,爱的纠葛,也会妨碍一个人独来独往,妨碍一个人做出独立的选择与价值判断。”
“鲁迅拒绝收编,同时也绝不收编我们。使我们成为独立思考的人,这是鲁迅对我们的意义。”钱理群说。(作者:钱理群)